2024-09-22 07:36:27|已浏览:11次
旅途,
我刚落座,她就过来插充电器,蓝白色牛仔裤包着的又大又鼓。她埋着头,弯着腿,整个几乎就是她后背的全部。一个列车员过去,她侧着脑袋问:这有电吗?列车员丢了一句,忙着过去。她继续摆弄充电器,我对她说,这插座没电,车上的插座几乎都没有电。她转过身来:是吗?一口浓浓的北方腔。头上戴着一顶帽子,帽脸上一只黑白的熊猫。帽沿压得很低,我几乎只能看到她鼻子以下的脸。脸盘子宽大。帽子下的头发又长又顺,齐齐披在脑后。
她拔下充电器,坐到前面的边座上,座下放着她的小号棕色行李箱和一个黑色双肩背包。她穿着灰色毛线衣的后背正对着我,背有些宽,直直向下,看不到收的腰。背直连着坐着也往外凸的。
火车缓缓开出,列车员过来换票。她打开黑色背包,掏出黑色条形钱夹,伸手捻出车票。列车员问:到哪里?她说:绵阳。列车员说:不用换票。
她把车票放回钱夹,把钱夹放包里收起来,用左腿压着包。打开桌上的纸袋,吃起东西来。我从后面看她戴着白色塑料手套,在啃。
提着塑料框子一次性拖鞋,水杯,杂志的女售货员过来。她转过身让她,我从侧面看到她好像啃的是鸡腿。
天黑下来,我坐在边座上看书。窗玻璃里一眼望去是车厢里的倒影,只有把眼睛贴在玻璃上,才能看到灰黑的模糊田野。
列车员结队到餐车吃晚饭,说笑着一路过去。盒饭的推着小车,不紧不慢地过去。我闻到蒜苔的味道,这味道在封闭的车厢里清晰到似乎可以抓住,但一转瞬,就被其它莫名的气味掩盖。车厢里混着不同人的汗味,脚丫子味。各色人等脱了鞋,穿着各色的棉袜,躺在铺位上,等着火车送达目的地。
她边啃边把骨头吐在一个纸袋里,啃完了又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装着的饼。她一口接一口把饼三下五除二吃完,拧开一瓶农夫山泉,喝了一大口。
她把行李箱拉过来,靠我脚边放着,把黑色背包放铺位上。顺手把吃后的纸袋,塑料袋扎着放垃圾盘里。靠在铺位上,把右腿架在左腿上,她的大腿粗壮性感,呈锥形下滑,小腿纤细。脚上穿一双灰色靴子。脚尖勾着,轻轻地摇。
小百货的推着车过来,她直起身来问:有什么吃的?男售货员说:你看看。邻座探出头来:有扑克吗?有,五块。售货员扔过去一副扑克。
她站起来,伸手翻了一下,拿了一袋怪味胡豆。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金色小圆表盘,细皮绳的手表。她从背包里拿出钱夹,掏出钱。小货车推过去,她把背包压在背后,把一件米黄色外套盖在腿上,撕开怪味胡豆,倒一把在手里,丢嘴里嚼。
邻座斗地主开始,声音很小。我就是看3没有现,万一四个3,我不敢炸。可以赌一把噻。他这把三个2一个大王抓的。
我正看《荀子》的“性恶论”。她换了一次腿,把左腿架右腿上,吃得越来越慢。最后把袋子放在垃圾盘里。穿起外套,靠在背包上,歪着脑袋打盹。我看到一张典型的北方女孩的脸,圆的大脸盘子,两只大眼睛上盖着长长的睫毛。
她的行李箱就在我边,靠我的侧面还有一个标签。我以为是机场的安检标,趴下去看,原来是防伪码。箱子上赫然“北面”的Logo。我看她拉包的姿势很轻,箱子里应该没有什么东西。
她歪着脑袋,眯了一下眼,拿出看了一会,收起来。又靠着,拿起袋子,又吃了几颗怪味胡豆。喝了一口水。
从她的身形和说话来看,北方人无疑。进一步,典型的丰乳肥臀,很可能是东北人。东北人一般比实际年纪大,她看起来最多25岁,也许21,正读大三。出门旅行至少两天了,昨天忘了给充电,现在快没电了。忙着赶路,中午没有吃饭,顺路了点吃的。短途火车票是卧铺,来火车站不久,硬座完了。了票就进站,东西也没来得及吃。在火车站里了一瓶水,没开盖。一开盖就喝了一大口。戴着的帽子新的。如果是从北京坐飞机过来,应该是在机场时候机觉得冷的。如果是在四川,那很可能去了雅安碧峰峡。没有戴首饰,但有一块价值不菲的表,身上穿的都是看起来不怎样其实很贵的衣服,家里条件不错。如果工作了,一定是一份不错的工作。如果她在绵阳工作,那工作单位看起来也就是那几家。
好啦,她的情况大致是这样。
中午喝了酒,下午我正在睡觉,打来,你得去西安一趟。我拿起证件,收了两本书,下楼拿了票,神都没有回过来就上了火车。我到车厢连接处洗了一下手,镜子里的我看上去头发有点乱,我用手捋了一下。下巴上的胡子昨晚上洗澡后剃过,冒出一点点,草色遥看近却无。我理了理衬衣领子,好啦,看起来也不太像流氓。
我想找她聊几句,印证一下我的推断,这只是无聊旅途中的一个小游戏。回到车厢,我仍旧坐在边座上,翻书。她拿出眼药水,仰着头,滴眼药水,眨眼,闭眼。我坐到铺位上,倾着身子问她:可以和你聊几句吗?
这时候广播响起:各位旅客,前方到站是绵阳车站,要下车的旅客请准备下车。
她站起来,把黑色背包背在胸前,拉着行李箱。我得下车了。
我感到一点小小的遗憾。我向车外看去,窗外晃过光友粉丝的饭盒大楼,凭经验,还有几分钟才会进站。
我站起来,装着上厕所。她拉着行李箱,站在接头处。
我洗了一把手回来。站在接头处,有一个瘦高的男子正在抽烟。
我鼓起勇气对她说:“可以和你说几句吗?我只是想证实一下我的几个小小推断。”
她笑了一下,两排洁白整齐的。
你是东北人?
她摇摇头。
北方人?
对。
大学生吗?
不是,工作了。
不超过二拾五岁吧!
她沉默着没有说话。
我有些尴尬,连忙说:对不起,我没有其它意思。
我转手欲走。聊啊,进站还有一下。我转过来,那个抽烟的男子正笑着。挺有意思的啊,他说。
我站了一下。你这帽子没几天?
对。
你出门旅行至少两天了吧?
是啊。
你的水是在火车站的吧?
火车站外。
我向她挥了一下手。谢谢,打扰了,这事儿没准我会写成一篇小说。
现在,我就把这一小段旅行写成了文字。
火车像一根神秘的移动管道,人们从四面八方来,在管道的有规律蠕动中,又向四面八方去。在管道这一小段时间,除了和情感交流(小概率的存在),其它很像在家庭里的瞬间,吃饭,睡觉,上厕所,聊天,无聊,交往的距离常常不出三米,公共空间压缩如此。在火车上,不用关心改元,农民起义,议会,会议,阴晴圆缺。车票指示的目的地就是终点。
火车停了又开,开了又停。
我坐在铺位上,看着她坐过的位置。她坐着很少移动,铺位的白床单上留着她坐的痕迹。从痕迹上来看,即使我不知道是她坐在那里,我也可以推断出她是一个大的女孩。世界有太多的蛛丝马迹,我的思维常常天马行空地跟着那些痕迹旋转。这些旋转让我觉得无聊的旅途稍有点趣味。
那些她丢在白色垃圾盘里的东西,勾着我去看,我知道那些东西上留着她的指纹,基本上可以从“信息网”中把她定位。但她不是一名逃犯,这样做没有必要。
我拿起她吃过的怪味胡豆袋,袋子里还剩拾多颗胡豆。她应该至少在四川呆了两年,适应了怪味胡豆的这种重庆味。她没有吃完,一种可能是还不太饿,只有中午没有吃饭;另一种可能是她还没有完全适应四川的味道。
我翻过来她装骨头的袋子,袋子上印着“廖记棒棒鸡”。打开袋子,袋子里的骨头看起来像一只鸭头,鸭子的上下嘴,后面的脑袋,脑袋上还巴着肉。
我要是把这些东西拿来吃,那就叫“恶心”。我这样翻着已经够让人“恶心”,好在我整个铺位,只有我一个人。
扎着的白色塑料袋里,还有些面饼的碎屑。我打开塑料袋,塑料袋上油腻腻的,我把拇指和食指在桌布上蹭了一下。塑料袋上印着“宫廷糕点”,下面还有总店和四个分店的地址。原来就是我非常熟悉的文殊院的那家宫廷糕点。
这几个店,一定有一家附近有“廖记棒棒鸡”。她不会拉着行李箱走两个地方去东西。从这一点来看,她在蜀汉路和红星路东西的可能性最大。
到这里,我模糊地看出她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。
我可以假设她谈过两次恋爱,其中一次不小心怀了孕,那男孩有一头柔软的头发和一双漂亮的眼睛,但是男孩抛弃了她。也有很多人喜欢她,爱他,但她不喜欢,她正准备同现在的男朋友结婚,男孩会包饺子,煮炸酱面。
我这样写,越来越像小说。很多时候,我都认为,我写的这些小说,比这个旋转的世界——对我来说——更为真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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