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途

旅途， 

　　我wǒ刚落座，她tā就过guò来lái插充电器，蓝白色sè牛仔裤包着zhe的de又大又鼓。她tā埋着zhe头，弯着zhe腿，整个几乎就是shì她tā后背的de全部。一个列车员过guò去，她tā侧cè着zhe脑袋问：这有yǒu电吗ma？列车员丢了le一句，忙着zhe过guò去。她tā继续摆弄充电器，我wǒ对她tā说shuō，这插座没电，车上shàng的de插座几乎都没有yǒu电。她tā转过guò身shēn来lái：是shì吗ma？一口浓浓的de北方腔。头上shàng戴着zhe一顶帽mào子，帽mào脸上shàng一只zhǐ黑hēi白的de熊猫。帽mào沿压得很低，我wǒ几乎只zhǐ能néng看到她tā鼻子以下xià的de脸。脸盘子宽大。帽mào子下xià的de头发又长又顺，齐齐披在zài脑后。

　　她tā拔下xià充电器，坐到前面miàn的de边座上shàng，座下xià放着zhe她tā的de小号棕色sè行李箱和一个黑hēi色sè双肩背包。她tā穿着zhe灰色sè毛线衣的de后背正对着zhe我wǒ，背有yǒu些宽，直直向下xià，看不到收的de腰。背直连着zhe坐着zhe也往外凸的de。

　　火车缓缓开出，列车员过guò来lái换票。她tā打开黑hēi色sè背包，掏出黑hēi色sè条形钱夹，伸手shǒu捻出车票。列车员问：到哪里？她tā说shuō：绵阳。列车员说shuō：不用换票。

　　她tā把车票放回钱夹，把钱夹放包里收起来lái，用左腿压着zhe包。打开桌上shàng的de纸袋，吃起东dōng西来lái。我wǒ从后面miàn看她tā戴着zhe白色sè塑料手shǒu套，在zài啃。

　　提着zhe塑料框子一次性拖鞋，水杯，杂志的de女nǚ售货员过guò来lái。她tā转过guò身shēn让她tā，我wǒ从侧cè面miàn看到她tā好像啃的de是shì鸡腿。

　　天黑hēi下xià来lái，我wǒ坐在zài边座上shàng看书。窗玻璃里一眼望去是shì车厢里的de倒影，只zhǐ有yǒu把眼睛贴在zài玻璃上shàng，才能néng看到灰黑hēi的de模mó糊田野。

　　列车员结队到餐车吃晚饭，说shuō笑着zhe一路lù过guò去。盒饭的de推着zhe小车，不紧不慢地dì过guò去。我wǒ闻到蒜苔的de味wèi道，这味wèi道在zài封闭的de车厢里清晰到似乎可以抓住，但一转瞬，就被其它莫名的de气味wèi掩盖。车厢里混着zhe不同人的de汗味wèi，脚丫子味wèi。各色sè人等脱了le鞋，穿着zhe各色sè的de棉袜，躺在zài铺位上shàng，等着zhe火车送达目的de地dì。

　　她tā边啃边把骨头吐在zài一个纸袋里，啃完了le又拿出一个白色sè塑料袋装着zhe的de饼。她tā一口接一口把饼三下xià五除chú二吃完，拧开一瓶农夫山泉，喝了le一大口。

　　她tā把行李箱拉过guò来lái，靠我wǒ脚边放着zhe，把黑hēi色sè背包放铺位上shàng。顺手shǒu把吃后的de纸袋，塑料袋扎着zhe放垃圾盘里。靠在zài铺位上shàng，把右腿架在zài左腿上shàng，她tā的de大腿粗壮性感，呈锥形下xià滑，小腿纤细。脚上shàng穿一双灰色sè靴子。脚尖勾着zhe，轻轻地dì摇。

　　小百货的de推着zhe车过guò来lái，她tā直起身shēn来lái问：有yǒu什么吃的de？男售货员说shuō：你nǐ看看。邻座探出头来lái：有yǒu扑克吗ma？有yǒu，五块。售货员扔过guò去一副扑克。

　　她tā站起来lái，伸手shǒu翻了le一下xià，拿了le一袋怪味wèi胡豆。左手shǒu手shǒu腕上shàng戴着zhe一只zhǐ金色sè小圆表盘，细皮绳的de手shǒu表。她tā从背包里拿出钱夹，掏出钱。小货车推过guò去，她tā把背包压在zài背后，把一件米黄色sè外套盖在zài腿上shàng，撕开怪味wèi胡豆，倒一把在zài手shǒu里，丢嘴里嚼。

　　邻座斗地dì主开始，声音很小。我wǒ就是shì看3没有yǒu现，万一四个3，我wǒ不敢炸。可以赌一把噻sāi。他这把三个2一个大王wáng抓的de。

　　我wǒ正看《荀子》的de“性恶论”。她tā换了le一次腿，把左腿架右腿上shàng，吃得越来lái越慢。最后把袋子放在zài垃圾盘里。穿起外套，靠在zài背包上shàng，歪着zhe脑袋打盹。我wǒ看到一张典型的de北方女nǚ孩的de脸，圆的de大脸盘子，两只zhǐ大眼睛上shàng盖着zhe长长的de睫毛。

　　她tā的de行李箱就在zài我wǒ边，靠我wǒ的de侧cè面miàn还hái有yǒu一个标签。我wǒ以为wèi是shì机场的de安ān检标，趴下xià去看，原来lái是shì防伪码。箱子上shàng赫然“北面miàn”的deLogo。我wǒ看她tā拉包的de姿势很轻，箱子里应yīng该没有yǒu什么东dōng西。

　　她tā歪着zhe脑袋，眯了le一下xià眼，拿出看了le一会，收起来lái。又靠着zhe，拿起袋子，又吃了le几颗怪味wèi胡豆。喝了le一口水。

　　从她tā的de身shēn形和说shuō话来lái看，北方人无疑。进一步，典型的de丰乳肥臀，很可能néng是shì东dōng北人。东dōng北人一般比实际年纪大，她tā看起来lái最多25岁，也许21，正读大三。出门旅行至少两天了le，昨天忘了le给充电，现在zài快没电了le。忙着zhe赶路lù，中午没有yǒu吃饭，顺路lù了le点吃的de。短途火车票是shì卧铺，来lái火车站不久，硬座完了le。了le票就进站，东dōng西也没来lái得及吃。在zài火车站里了le一瓶水，没开盖。一开盖就喝了le一大口。戴着zhe的de帽mào子新的de。如果是shì从北京坐飞机过guò来lái，应yīng该是shì在zài机场时候机觉得冷的de。如果是shì在zài四川chuān，那nà很可能néng去了le雅安ān碧峰峡。没有yǒu戴首饰，但有yǒu一块价值不菲的de表，身shēn上shàng穿的de都是shì看起来lái不怎样其实很贵的de衣服，家里条件不错。如果工作了le，一定是shì一份不错的de工作。如果她tā在zài绵阳工作，那nà工作单位看起来lái也就是shì那nà几家。

　　好啦，她tā的de情况大致是shì这样。

　　中午喝了le酒，下xià午我wǒ正在zài睡觉，打来lái，你nǐ得去西安ān一趟。我wǒ拿起证件，收了le两本书，下xià楼拿了le票，神都没有yǒu回过guò来lái就上shàng了le火车。我wǒ到车厢连接处洗了le一下xià手shǒu，镜子里的de我wǒ看上shàng去头发有yǒu点乱，我wǒ用手shǒu捋了le一下xià。下xià巴上shàng的de胡子昨晚上shàng洗澡后剃过guò，冒出一点点，草色sè遥看近却无。我wǒ理了le理衬衣领子，好啦，看起来lái也不太像流氓。

　　我wǒ想找她tā聊几句，印证一下xià我wǒ的de推断，这只zhǐ是shì无聊旅途中的de一个小游戏。回到车厢，我wǒ仍réng旧坐在zài边座上shàng，翻书。她tā拿出眼药水，仰着zhe头，滴眼药水，眨眼，闭眼。我wǒ坐到铺位上shàng，倾着zhe身shēn子问她tā：可以和你nǐ聊几句吗ma？

　　这时候广播响起：各位旅客，前方到站是shì绵阳车站，要下xià车的de旅客请准备下xià车。

　　她tā站起来lái，把黑hēi色sè背包背在zài胸前，拉着zhe行李箱。我wǒ得下xià车了le。

　　我wǒ感到一点小小的de遗憾。我wǒ向车外看去，窗外晃过guò光友粉丝的de饭盒大楼，凭经验，还hái有yǒu几分钟才会进站。

　　我wǒ站起来lái，装着zhe上shàng厕所。她tā拉着zhe行李箱，站在zài接头处。

　　我wǒ洗了le一把手shǒu回来lái。站在zài接头处，有yǒu一个瘦高的de男子正在zài抽烟。

　　我wǒ鼓起勇气对她tā说shuō：“可以和你nǐ说shuō几句吗ma？我wǒ只zhǐ是shì想证实一下xià我wǒ的de几个小小推断。”

　　她tā笑了le一下xià，两排洁白整齐的de。

　　你nǐ是shì东dōng北人？

　　她tā摇摇头。

　　北方人？

　　对。

　　大学生吗ma？

　　不是shì，工作了le。

　　不超过guò二拾五岁吧ba！

　　她tā沉默着zhe没有yǒu说shuō话。

　　我wǒ有yǒu些尴尬，连忙说shuō：对不起，我wǒ没有yǒu其它意思。

　　我wǒ转手shǒu欲走。聊啊，进站还hái有yǒu一下xià。我wǒ转过guò来lái，那nà个抽烟的de男子正笑着zhe。挺有yǒu意思的de啊，他说shuō。

　　我wǒ站了le一下xià。你nǐ这帽mào子没几天？

　　对。

　　你nǐ出门旅行至少两天了le吧ba？

　　是shì啊。

　　你nǐ的de水是shì在zài火车站的de吧ba？

　　火车站外。

　　我wǒ向她tā挥了le一下xià手shǒu。谢谢，打扰了le，这事儿没准我wǒ会写成一篇小说shuō。

　　现在zài，我wǒ就把这一小段旅行写成了le文字。

　　火车像一根神秘的de移动管道，人们从四面miàn八方来lái，在zài管道的de有yǒu规律蠕动中，又向四面miàn八方去。在zài管道这一小段时间，除chú了le和情感交流（小概率的de存在zài），其它很像在zài家庭里的de瞬间，吃饭，睡觉，上shàng厕所，聊天，无聊，交往的de距离常常不出三米，公共空间压缩如此。在zài火车上shàng，不用关心改元，农民起义，议会，会议，阴晴圆缺。车票指示的de目的de地dì就是shì终点。

　　火车停了le又开，开了le又停。

　　我wǒ坐在zài铺位上shàng，看着zhe她tā坐过guò的de位置。她tā坐着zhe很少移动，铺位的de白床单上shàng留着zhe她tā坐的de痕迹。从痕迹上shàng来lái看，即使shǐ我wǒ不知道是shì她tā坐在zài那nà里，我wǒ也可以推断出她tā是shì一个大的de女nǚ孩。世界有yǒu太多的de蛛丝马迹，我wǒ的de思维常常天马行空地dì跟着zhe那nà些痕迹旋转。这些旋转让我wǒ觉得无聊的de旅途稍有yǒu点趣味wèi。

　　那nà些她tā丢在zài白色sè垃圾盘里的de东dōng西，勾着zhe我wǒ去看，我wǒ知道那nà些东dōng西上shàng留着zhe她tā的de指纹，基本上shàng可以从“信息网”中把她tā定位。但她tā不是shì一名逃犯，这样做没有yǒu必要。

　　我wǒ拿起她tā吃过guò的de怪味wèi胡豆袋，袋子里还hái剩拾多颗胡豆。她tā应yīng该至少在zài四川chuān呆了le两年，适shì应yīng了le怪味wèi胡豆的de这种重庆味wèi。她tā没有yǒu吃完，一种可能néng是shì还hái不太饿，只zhǐ有yǒu中午没有yǒu吃饭；另一种可能néng是shì她tā还hái没有yǒu完全适shì应yīng四川chuān的de味wèi道。

　　我wǒ翻过guò来lái她tā装骨头的de袋子，袋子上shàng印着zhe“廖记棒棒鸡”。打开袋子，袋子里的de骨头看起来lái像一只zhǐ鸭头，鸭子的de上shàng下xià嘴，后面miàn的de脑袋，脑袋上shàng还hái巴着zhe肉。

　　我wǒ要是shì把这些东dōng西拿来lái吃，那nà就叫“恶心”。我wǒ这样翻着zhe已经够让人“恶心”，好在zài我wǒ整个铺位，只zhǐ有yǒu我wǒ一个人。

　　扎着zhe的de白色sè塑料袋里，还hái有yǒu些面miàn饼的de碎屑。我wǒ打开塑料袋，塑料袋上shàng油腻腻的de，我wǒ把拇指和食指在zài桌布上shàng蹭了le一下xià。塑料袋上shàng印着zhe“宫廷糕点”，下xià面miàn还hái有yǒu总店和四个分店的de地dì址。原来lái就是shì我wǒ非常熟悉的de文殊院的de那nà家宫廷糕点。

　　这几个店，一定有yǒu一家附近有yǒu“廖记棒棒鸡”。她tā不会拉着zhe行李箱走两个地dì方去东dōng西。从这一点来lái看，她tā在zài蜀汉路lù和红星路lù东dōng西的de可能néng性最大。

　　到这里，我wǒ模mó糊地dì看出她tā从哪里来lái，到哪里去。

　　我wǒ可以假设她tā谈过guò两次恋爱，其中一次不小心怀了le孕，那nà男孩有yǒu一头柔软的de头发和一双漂亮的de眼睛，但是shì男孩抛弃了le她tā。也有yǒu很多人喜欢她tā，爱他，但她tā不喜欢，她tā正准备同现在zài的de男朋友结婚hūn，男孩会包饺子，煮炸酱面miàn。

　　我wǒ这样写，越来lái越像小说shuō。很多时候，我wǒ都认为wèi，我wǒ写的de这些小说shuō，比这个旋转的de世界——对我wǒ来lái说shuō——更为wèi真实。